不思量，也别难忘
良米
给人物取名字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，所以还是给他们一个代号好了。今天说的是趣小姐和志先生的故事。
1
趣小姐和志先生是初中时大家嘴里的传闻情侣，传闻都说他们两个早就是情侣了，可是当最好的朋友问趣小姐他们的关系时，趣小姐却极其无趣地回答：“没有” “哦！那。。。算了。”
上晚自习的时候，趣小姐在认真做一道关于力学的复杂物理题。仔仔细细地读题目，在图上做烦琐的标记、受力分析，唰唰地在纸上演算……而座位在不远处的志先生则趴在桌子上，一只手托着下巴，静静地看着趣小姐。同桌斜眼看一眼发呆的志先生，识趣地什么也没问，又低头正大光明地翻阅新买来的杂志。
志先生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有这个癖好，做题做累了就看一会儿永远都在奋笔疾书的趣小姐。“可能，看她忙碌比较……嗯，有趣吧！”志先生这样解释这个疑问。
趣小姐还是做不出那道物理题，于是想问问后座的学霸级女生。刚一回头，就与志先生的目光迎面相撞。也来不及脸红，就投入到与学霸的讨论当中。志先生呢，从容不迫地露出一排酒店礼仪小姐一样的大白牙——
没关系，反正我习惯了。
没关系，反正她习惯了。
两个人分别这样想。
放学后，同学们都快速地收拾东西准备踏上回家的路途。也只有趣小姐和志先生，不紧不慢地，故意放慢每一个动作，故意在等一个人。
终于，同学们都走光了，空荡的教室里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他们几乎以同样速度的步调走到门口，趣小姐拿起锁头，志先生关上灯，待“咔”的一声之后，两个人一起向楼下的停车处走去。
气氛有点尴尬。趣小姐主动挑起解救气氛的担子。
“你做完老师布置的物理卷子了吗？最后一个题有点变态啊！”
“嗯，都做过了。最后一个题啊你不能用常规的思路去做，应该用前天老师讲的思路二去考虑。如果实在不会的话，明天来了我给你讲啊！”
“不要不要，我得自立根生，家里那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养呢！”
“啊？你已经开始养家了？”
志先生咋咋舌，一脸莫名其妙。
“哦！没有，不过未来总会发生的嘛！”
“那会做一道题就能保证以后可以养家？”
“这叫‘自立根生’精神的贯彻嘛！得从每一件小事做起！”
兜完这么大一个圈子，趣小姐吐出长长的一口白气，挂上一副随时准备养家的表情。
志先生终于憋不住，捂着肚子大笑起来。
趣小姐把他丢在身后，自顾自地开车锁去了。可是脸却微微红起来。
2
第二天志先生推着自行车在停车处前的一块空地站定。他环视一圈后没有看到趣小姐的自行车，正犹豫要不要停车子时，同桌突然喊他——“快点吧！今天早上老班检查早自习，马上六点四十了。”“哦！知道啦。”
志先生迅速地把自行车插入两辆车子中间，从前面的车筐里拿出书包，跟着同桌快步朝教学楼跑去。不远的拐角，趣小姐推着车子狂奔，额前的齐刘海被吹成一面扇子，嘴里吐出的热气紧随脑后。
趣小姐急匆匆地把车子放在停车处门房大爷明令禁止的“禁区”，拽起书包就往前跑，大脑连祈祷“老班别进教室”的想法都顾不上运作。
刚跑过拐角，就看到志先生镇定的脸。
“你……你不是该上去了吗？快，要迟到了！”
说完一把抓着志先生的校服袖子继续朝前狂奔。背后响起志先生的解释——
“我鞋带开了，系了一下鞋带。”
趣小姐没回头，心里却痒痒的。——真是个烂理由。
等他们两个跑到教室，老班已经站在讲台上，两只手背在身后，朝着同学们露出一副母仪天下的神情，尽管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所有人或黑或黄的头顶。听到他们两人猛烈的喘气声，才缓缓扭过头来，又缓缓地开口——
“看看门口，知道该怎么做吧！”
趣小姐和志先生这才聚睛看向门口，迟到的其它六个同学拿着书站在门外，小声地背着古诗。于是他们两个退出教室，从包里拿出语文课本，小声地背起来。不大一会儿，又有三个迟到的同学被老班发配到教室外面。
趣小姐不再抱有希望，做好了早上被冻残的心理准备，也做好了背完这首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的身理准备。
他们处在较为中间的位置，虽然同学们都小声地背诵，但又冷又吵的环境让趣小姐很困扰，所以她默默地，站到了“队伍”的最后，一只手握着书，一只手捂着耳朵，背对着其它人，试图忘我地背起来。
“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，尘满面，鬓如霜。”
“不思量，自难忘。”
听到身后的声音，趣小姐才突然想到刚刚没有搭理的志先生。她回头想找找是不是还在原地的志先生，毕竟，早上的那个借口真是太烂了。她轻轻扭头，看到的却不是其它同学背诗的景象，而是校服胸口位置上的一个圆圈记号。
趣小姐太熟悉这个记号了，这是一天课下闲聊时，她一时兴起在志先生的校服上画的。她总是画不好一个圆，几个地方凹进去，几个地方凸出来。不过，这是。。。
趣小姐抬起头，1米72的志先生正低下头看着她——
“怎么了？这么快就背完了？”
“哦！没，没有。”
虽然私下里想过一些事情，也猜过某个人的心思，但并不代表在这种对视下她可以不脸红，不显得紧张。大脑暂时短路一下，趣小姐趁着身体还能转动，连忙又扭回去，低头，背诗。
嗯，就让别人的窃窃私语继续在空气中漂浮着好了。
3
现在的时间和朱自清先生笔下的“匆匆时间”一个德性，上几节课、做几道题、走几步路、打几个喷嚏，很长的一段时间就不知所踪，初二的时候是这样，初三时只会变本加厉。而流逝的分数，其性质就等同于流逝的生命一样，还有不到两个月的复习时间，趣小姐和志先生就要奔赴那个被老师提及无数次的凶狠战场了。尽管之前奔赴过无数次的模拟战场，但所有人还是对这场终极考试持惊恐+担心的态度。
趣小姐和志先生也担心，但他们稳定基本不变的成绩还是让彼此为对方舒了一口气，直升本校的高中应该不难。
关于他们之间的传闻还在继续，不过习惯了也就还好。老班那边，虽然早有耳闻，但没有确凿的证据，再加上两人的成绩都比较稳定，也就没有掀起大风浪。其实连他们自已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照不宣的暧昧关系，没有人主动提起，也没有过多的时间细想，不过，有那么一次。
那还是初三的一次模拟考过后，同学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，下了课又聚在一起互相调侃，趣小姐也走过来。志先生的同桌见状就用胳膊肘捅了捅志先生：“喂！你是不是喜欢趣小姐？什么时候承认啊？上课的时候，眼睛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斜对角方向。”
这一问，趣小姐的脸上又挂满了红色的火烧云。她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瞟到志先生身上，志先生却只是笑，用月牙状的眼睛看着她。
“那个，别瞎说。上课了。”
说完趣小姐头也不回地朝座位走去，怀里的小鹿快要跳出来，她狠狠地闭住眼睛，摸索到椅子后就慌乱地坐下，低头在桌洞里找书，一本让她可以立即恢复常态的书。
后来谁都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，中考的前一天，趣小姐收到了志先生的短信——
“明天加油！别紧张。”
趣小姐的小鹿又活动起来，她强装镇定，这是第一次收到他的短信。她回复——
“嗯，你也是。”
4
中考如约而至，也如约结束。
趣小姐和志先生都直升了学校的高中部，不过，不再是一个班，也不是一个楼层。
再不过，趣小姐和志先生在一起了。
志先生在军训的前一天和趣小姐表白。那天，志先生在QQ上约了趣小姐出来玩，趣小姐答应了，反正这么长时间，志先生什么都没说过，两人也就保持着含糊的朋友关系。她也想过试探，但每次小心翼翼的试探都被志先生带跑话题。于是趣小姐只是随便穿了一件衣服就出了门。
他们约在商场一楼的冰激凌店，趣小姐到达的时候，志先生已经点好了饮品。和以前一样，志先生是一份红豆布丁，而趣小姐是一份芒果冰沙和抹茶奶冻。趣小姐看看志先生，坐了下来。
服务生送来志先生点好的东西。
“哇！你又点好了！”
“嗯，反正早就知道你的口味，这样比较省时间，那个抹茶奶冻是这家店的新品，你尝尝。然后，你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，今天我请你。”
趣小姐移开对美食熠熠发光的双眼，惊讶地抬起头。
“嗯？今天怎么不限制我吃了？还这么大方！说，是不是中彩票了？还是，刚刚碰瓷了？”
“哦！都没有，只不过是觉得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，心情比较好。再说我以前也没少请你吃啊！”
“值得纪念？上学的前一天有什么可纪念的？明天可就得流汗又流泪了。”
“今天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，难道不值得纪念吗？”
“哦……嗯？等一下，交往？什么时候？”
“那个，做我女朋友吧！我喜欢你三年了。”
志先生面不改色，一气呵成。
趣小姐面红耳赤，一片空白。
“我，太突然了，得让我考虑一下啊！”
趣小姐这次直接来了次断路，嘴上这么说，可心里的声音却是——
“干脆地答应啊！还考虑个头啊！”
“那，你要考虑吗？”
“不要”
这次的回答终于一气呵成。
后来他们又去看了一场电影，说了很多早就在心里说过无数次的话——
“我喜欢你啊！”
“嗯，我也喜欢你啊！”
“我们终于在一起了。”
“嗯，我们一直在一起吧！”
5
日子按部就班地走上正轨，军训完之后就是时间安排较之前更为紧凑的高中生活。
不在一个班的趣小姐和志先生，每天还是会见面，一起去吃饭，一起去散步，一起去学校的各个角落，一起参加学校的活动，一起在图书馆看书，一起做所有喜欢做的事。
以前的同学看到他们依然形影不离也再没有开过他们的玩笑，可能大家都心知吐明，也可能习惯了不问。志先生和趣小姐并没有和所有人说他们交往的事，毕竟现在这个时期，学校对早恋的打击力度依然彻底。只有几个特别亲近的同学知道他们“背后的故事”，每次见了透出“羡慕嫉妒恨”的眼神，悠悠地向他们飞过几支沾有毒液的箭。他们两个倒是很享受别人表现出的这种复杂情感。
趣小姐和志先生就这样“只羡鸳鸯不羡仙”地度过了高中的两年时光，也会有争吵，每次都声嘶力竭，但每次都能和好如初，趣小姐觉得，她可以就这样和志先生从校园走到婚姻殿堂，相伴到老，互不生厌。可是，直到有一天。
那天下了课，趣小姐突然想到有件事要和志先生说，于是她快步跑上五楼，却在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看到志先生亲昵地摸着一个女孩子的头。
183的高大男生就在面前，却再也迈不出一步。
习惯依旧没变，趣小姐依旧大脑一片空白。
她愣了几秒，扭头跑下去。
其实她想和志先生说，她愿意和志先生一起上北京的大学。她想说她想了两个星期终于理解了志先生的志向，她想说她可以为了志先生放弃去上海上学的自已的志向。她想说她真的很希望和志先生走下去。
可是她不知道她想说的这些，现在还是志先生需要听到的吗？
她擦干眼泪，浑浑噩噩地上完了剩下的课。放了学，她依旧和以前一样，等志先生一起走。还和以前一样，和志先生说所有在班里发生的事情。和以前不一样的是，她再也不对志先生吐露心里的某些感受。有些感受，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表现出来，也不知道，在高考的前一个月该不该表现出来。
于是马不停蹄地，时间在笔尖匆匆溜走。除了过去的欢乐，什么都带不走。带不走失望，也带不走误解。
却留下满世界的遗憾。
6
离高考已经过去整整一周。
志先生没有主动联系趣小姐。
大概，是真的厌了吧！
趣小姐发呆的时候，这个想法就一遍一遍被动地被证实。
于是她拿起话筒，拨出一串熟悉的数字——
“我们在老地方见吧！”
“嗯，好。”
没有问为什么，没有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，也没有问之前那个敏感的话题——你要报哪里的大学？
嗯，好。
换了装潢的一楼冰激凌点，开得很足的冷气，不知如何开始的话题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。
“我，想了很长时间，发现自已还是舍不得上海的梦想，所以，我们分手吧！”
志先生诧异地抬起头，嘴角青色的胡渣失去了英挺的资格，嘴边的那句“我想和你在一起”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。
“祝你幸福，再也不要见了。”
趣小姐没办法再停留，艰难地说完，匆忙地离开。
7
志先生如愿以偿去了北京，趣小姐按部就班去了上海。
志先生偶尔想想趣小姐，趣小姐偶尔不自觉地拨出一串数字。
志先生实现了当初的志向，大学毕业后在北京有了稳定的工作。趣小姐依然说话有趣，变得更加开朗。
8
结束了一天的采访工作，回到家已经九点，初中一直联系至今的好朋友打来电话，趣小姐不得不边接电话边拆零食的包装。
“喂！怎么了？这么多天都不见你半个人影。”
“趣小姐，这个星期六晚上初中同学聚会，你去吗？”
手里的零食掉在沙发上，趣小姐一根一根地捡起来塞进嘴里，也不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电话那头的人。等嘴里的零食消失殆尽，她又重新拿起电话，平静地说，“我去。”
9
初中同学约在当地一家高档的餐厅。
趣小姐穿着衣橱里最漂亮的小洋裙，喜欢森女系的她被这样正式的衣服包裹，还是摆脱不了尚存的那一点稚气。
不迟不早，趣小姐到的时候，一半人已经在饭桌上聊的热火朝天了。趣小姐看了看那些人，缓缓地走向好朋友。
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聊天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心不在焉。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寻找最想看到的人，也极力掩饰眼神里的那份期待。
趣小姐不经意地一遍遍扫视人群，也不经意地告诉自已——他没来。
“志先生你终于来了，就等你了！来来来，坐这里。”
对面的座位上，此刻有三个正在入座。
趣小姐轻轻抬起头，看到七年未见的志先生，志先生的同桌，还有当年在教室门口被摸头的女生。
趣小姐空白的脑袋里蹦出几个字——要微笑。
果然这么多年终于有了长进，不会下意识逃避什么了。
“这位就是弟妹吧！”这么多年了，同桌的冷场技能还是满分。
“嗯。”
志先生简短地回答，眼睛却瞟了趣小姐一眼，僵硬的笑容。
其余的人有的笑笑，有的表情严肃，有的又和旁边的人继续着话题。
“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吧！让我们这些单身狗取取经。”同桌还在持续冷场。
不过也不怪他一脸无畏地问出口，高中时他去了另外一所高中，与志先生和趣小姐再没见过面。
趣小姐还是一脸僵硬的笑容，长进很小，还是学不会装作开心的样子。
志先生没说话，倒是女生开了口。
“其实是我先追的他，高考的前一个月我向他表白，当时他拒绝了，摸了摸我的头，还让我好好考试。后来我报了和他一样的学校，大一的时候又告白了一次，他才答应。然后，一直好到现在。其实，剧情也很俗啦。”
说完女生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。
饭桌上的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和女生搭话。
“哇！你好勇敢啊！居然表白两次！”
“不过你眼光很好哦！志先生可是一个很有志向的人，他从初中时候开始就有考上清华的志向呢！”
“嗯，他真的挺好的。”
好朋友自然知晓以前趣小姐和志先生的事情，这种场合下，一些事确实不适合再提起。于是她把一只手搭在桌子下面趣小姐的手上，手心的冰凉却让她害怕。她扭过头看看趣小姐。
趣小姐的眼睛里黑黑的，像是巨大的黑洞，把刚刚女生的话全部吞噬。
原来当时拒绝了啊！原来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啊！现在应该是后悔还是悔恨呢！我想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着了，我要离开，我想要马上离开。
趣小姐踉跄地站起来，说了句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去趟洗手间。”
说话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看到志先生眼睛里明亮的泪光。
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让人心烦的声音，趣小姐的泪水终于不用再忍耐。她跑进最近的隔间，从包里掏出了手机。
五分钟过后，趣小姐打开隔间的门，却看到门口等着的志先生。
趣小姐拼命眨眼睛，好像这样眼泪就会被睫毛带走。她惊慌失措，不知道该不该迈步，一如七年前的自已。
志先生却抢先向前迈了一步，将两眼通红的趣小姐拉到墙角，狠狠地吻上去。趣小姐也狠狠地迎合，她紧紧地将志先生推向自已，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遗憾，填充这么多年的空白。可只是几秒，几秒之后，趣小姐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志先生。
志先生再一次尝试吻上来，趣小姐却把脸扭到了一边。这时，趣小姐口袋的电话响起来。
“我马上出去，等我。”
挂断电话，趣小姐抬起头，1米83的志先生低头看着她，与以前相同的是趣小姐依然只能看到志先生的胸口，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志先生双眼通红，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理所当然的眼神。她不确定，更多的是恨吗？趣小姐倒吸一口凉气，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。
“以前的事，对不起。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。我的男朋友在外面等我，再见。”
见趣小姐要走，志先生终于再也控制不住，他一把抓住趣小姐的胳膊，像一头发怒的狮子，大声咆哮着——
“为什么？到底为什么你要离开我？明明你还爱我啊！你告诉我，为什么！”
“对不起。不思量，也别难忘。”
抓紧的手渐渐松开，趣小姐头也不回地跑出洗手间，跑出餐厅。急匆匆跑进路边一个人的怀抱。
错过了，就是过错。
不思量，也别难忘。